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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SCN8793         就在這樣的日常風景中,我想起了外婆。(事實是,除了上課外,我無時無刻都想著她老人家。不論何種光影、哪番味道,曾與阿嬤共度的,我慨嘆不能再如以往;記憶中阿嬤不曾出現的場景,我惋惜阿嬤此刻不在。)

        在數日天雨之後,我翻找到這張照片,想起阿嬤病時悲傷且虛弱地說著:「若是好天,整個人就感覺跳躍一點。」於是我想起阿嬤的身體。記得是2003年,阿嬤診斷出子宮頸癌,在博愛醫院治療後,還得到林口長庚去進行後續的手術。當時5號國道尚未竣工通車,於是我和爸爸每週或者隔週二就得早起,載阿嬤經由濱海公路再上高速公路去林口長庚。那段路對阿嬤來說,好長好長。除了因為她會暈車,號稱過不了濁水溪(即蘭陽溪),更因為她無法接受自己得這樣奔波地治療她不願意相信也無法理解的病。我還記得超過三小時的車程,我們三個人在七人座的車上說的話絕不超過五句;那時我只能緊緊握著阿嬤的手。那時是冬天,林口風大又多雨,爸爸總是把車停在醫院門口,而我很迅速地下車借了輪椅來接行動不敏捷的阿嬤。進到醫院,我總是要開玩笑地跟阿嬤說:「坐好喔!我要開始飆車了喔!」企圖減輕阿嬤的憤怒與更龐大的不安。我最心疼阿嬤得使用那麼多人都在用的廁所,於是隨身攜帶酒精棉片,阿嬤要上廁所時,我總是先用濕紙巾擦過,然後再用酒精棉片擦一次,阿嬤總是急的跟我說:「輕猜啦!回家就要洗澡了。」有一次阿嬤的治療必須花二天時間,於是我們借住老家鄰居在林口的新房子。那天晚上阿謙阿伯和阿蘭阿姨熱心做東,我們吃了一頓「粗飽」。即便是阿嬤吃不慣的北方麵點,我仍感覺的出來阿嬤很高興,因為阿謙阿伯和阿蘭阿姨是她疼愛的晚輩,能有她們關心的言語,阿嬤覺得自己的人生因此而有價值。

       但是當晚睡在陌生的床上,即使祖孫相伴,我們還是有著龐大的孤獨;隔天早上的治療,阿嬤和我更是不好受。我扶著阿嬤躺上手術床時,她生氣地撇過頭不肯看我,氣我們相信醫生的話,說她有病,讓她這樣受折磨。治療完後我衝進像倉庫一般的恢復室,極度漠然的護士讓阿嬤一個人躺在那邊,只冷冷地跟我說:「衛生紙在那邊。」阿嬤還在流血,但是堅持要換上她自己的衣服。我一疊一疊一疊地拿出衛生紙,擦了又擦、擦了又擦,一邊忍著淚一邊勸阿嬤先躺著休息,但是阿嬤的態度沒有轉寰餘地,她覺得那是一個不祥的地方,想要快點離開。

        那一陣子,我每天祈禱,天真的想跟老天爺交換條件,不論祂要剝奪我的什麼,我都願意,只要阿嬤可以好好的就好。然後,我如願了。老天爺當時沒有從我身邊帶走什麼,於是我們都很放心地生活著,阿嬤又繼續陪伴我們好幾年。這期間,我去台東唸了研究所,阿嬤數度想要跟我去那個花東鐵路通車後外公就承諾帶她去遊覽,她卻從未去過的地方。但不論那二年間她想了幾次,我又鼓吹了幾次,總是敗在她的行動不便。偶爾我會生氣地跟她說:「我大學畢業那一年你還能走得比較遠,我要帶你去,你就說捨不得花錢。幾年前叫你去看骨科,讓醫生評估可不可以換骨輪你也不肯。看吧!現在我人都在台東了,你還是去不了。」然後阿嬤會微露歉意,因為那是我們嬤孫二人少之又少的正式約定。於是我只能跟她說台東長什麼樣子,有哪裡好玩,又有哪裡不好。每當跟阿嬤聊著台東時,我就覺得,我要跑那麼遠去唸書,似乎不是因為興趣,而是為了一圓阿嬤的台東夢。

        阿嬤火化那天,我在想,等春天到了,我要把阿嬤的相片放在小黑馬上,開車帶阿嬤去台東逛一圈。雖然我知道我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那個地方,但是我真希望阿嬤看看那裡的海、那裡的天,還有她最想看的一年可以種三次的稻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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