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夜風習習,像老家泉湧的地下水,冰沁心脾。我貪婪地伸長脖子用力吸取這清涼,深怕下一秒惱人的熱就來偷襲。

      童年在奶奶家的記憶其實很模糊,大概是因為跟奶奶一點都不親吧?就算還留有什麼記憶,經過歲月後,也被自己的幻想給美化了。上個月中在火車上巧遇表哥,兩兄妹談起老家的事,像看電影似的,可以入戲,卻不是真正搬演的主角。但相差十幾歲的我們,記憶裡同樣都有未鋪蓋的紅水溝仔,還有轉進老家那棵大樹。

      那棵樹是我們家小孩跟奶奶不親的證明吧?唸小一時,有時候要走路回家,而且妹妹還在唸幼稚園,所以是孤單一人的。我這種越區就讀的小孩,要走的路通常長了一點。那一天,走到一半突然下起大雨,我全身濕透,眼看著奶奶家要到了,稍微放心一點,可我竟然不是走進奶奶家,而是躲在這棵樹下。媽媽還是爸爸來接我時,看見我站在樹下發抖,應該為了自己生到笨女兒而想哭吧?因為我記得自己聽到一句話:「打雷你還站在樹下?」現在大了,也經歷、懂得許多長輩間的拉距戰,所以認定這是因為跟奶奶不親,但是似乎也只是因為怕媽媽來接我時找不到我,所以不能進奶奶家去。

      表哥記得他小時候會跟表姐走路回外婆家,早上起床時會到後尾接了湧泉的水泥池邊刷牙,用的是我也有印象的天工牌牙膏粉,紅紅一小罐,放在水泥池邊,不過很恐怖的是,表哥說那邊的二隻牙刷是所有人公用的。真慶幸在我長了牙齒後沒住過那邊。不過表哥還吃過奶奶幫他準備的生日蛋,我們家三個小孩就沒這種福氣了。

      老家叫紅水溝仔,奶奶仍識人事時,可以清楚地說出紅水溝仔就從紅水溝仔廟到永安路頭,短短的這一段路上,住了許多有血緣或姻緣關係的親戚朋友,逢人就得公婆伯叔嬸妗地叫,有些久一點不見的老人,可能記不得你是誰,這時就得自報「身家」說:「我是春風仔的孫。」也許這認識我從未謀面的爺爺的老人會告訴我一點爺爺的事情,我就這樣從長輩的口中,拼湊出爺爺的長相、性情。

      但是沒有奶奶說的多。奶奶在說起自己的丈夫時,所有的嚴苛冷酷都消失殆盡。如果她留給我什麼好印象的話,她的夫妻相處之道,會是其中之一。還有對她的第一個男孩,我已經過世的大伯,她也曾經在颱風夜裡,在被風掀走屋頂的房子裡,使盡力氣地抱著他在懷裡,猛搓這個初生嬰兒的身體,深怕他冷著了,性命不保。只是她人生的愛,後來都給了屘子,以及他的一家,也脫累了小姑。奶奶自己也因為老年癡呆,不只忘了誰是誰,也忘了如何咀嚼。

      老家的地賣了好多年,愚蠢的建商竟然為了多一點點的地而將湧泉封起。每次經過,我總是懷念那冰涼清澈又不曾停歇的水。然而,日子過了。我不再穿著白上衣、藍摺裙、背著書包從那裡經過。而是面對另外一種家族的情感,希望自己不是這家族的一份子,不用看著這許多小小角力所引起的暗中較勁。只是我不能選擇。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matano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